0662 命悬一线-《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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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不多久,家人们悄无声息迈入厅中,小心翼翼洒水冲刷地上残留的血水。

    看到这一幕,刚才钱凤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又浮现在刘隗脑海中,这让他心情更有几分复杂。心意已有变化,唇舌却是懒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去请医师来,给那人诊断处理伤势。那是南乡难得的勇烈之士,不要怠慢了。”

    家人闻言后稍有错愕,继而便垂首应是,匆匆退下前去安排。

    到了第二天,刘隗又让家人将钱凤引来,彼此分坐席中,再望向钱凤,刘隗眸中已有几分柔和。他对钱凤的怨恨,大多还是迁怒,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当年王敦要除掉自己那是必然,其实根本与钱凤没有多大关系。

    “伤势已经处理好了?”

    对坐默然良久,刘隗才指着钱凤伤势所在问道,继而不待钱凤开口,他自己已是自嘲一笑,说道:“积怨良久,昨日却有失态,还望世仪不要怨我。”

    钱凤这会儿也是不敢怠慢,闻言后忙不迭踉跄着避席而起深拜道:“凤自知罪大,苟活至今,不乏自厌。昔年之……”

    “罢了,不说了。如今你我,俱是亡出国门之外的孽余之徒,旧事多言无益。”

    刘隗摆摆手,打断钱凤的话,示意他返回席中,语调也不乏怅惘,眼望着钱凤,沉默良久后才蓦地说道:“昔年奔外,本是大难求活,无暇细思。如今思来,颇多暗恨。王贼已亡经年,世事几番转变,世仪你又因何北来?莫非此事余波仍是酷烈?”

    说到这里,他自是自语愧叹道:“居北经年,偶有南讯,我都是颇多关注。近来江东有所起势,不知世仪可有听闻?我可是听说,南乡又有少年俊彦而出,便是那先帝所厚之驸马都尉沈维周。这沈维周弱冠之年,竟能力战斩杀黄权,也是一桩异事。”

    “黄权之名,世仪你或少悉。实则其人也是国中一悍将,早年曾为赵主假子。其人败于南土,就连赵主对此都大感惊异,近来频频念起那沈维周之名。对于这南乡后进,世仪你所知可多?”

    钱凤听到这话,眸光已是蓦地一闪。刘隗这一番话,透露出内容实在不少,以此猜度其心迹,最重要一点便是这刘隗似乎想要南归!

    昨夜钱凤也是深思良久,同时也从刘隗家人不多的言语中推断出刘隗如今在襄国的处境。如今刘隗在虏庭中,是以散骑侍郎而任太子太傅。单纯从官位而言,甚至较之他在江东时还要尊崇几分。

    但这并不意味着刘隗处境就好,其中最显著的一个迹象就是,两人这一次见面实在太出人意料了!要知道,钱凤在北地身份不过是乡中一寒门的入赘婿子而已,因有巧技献于显贵之家。但没想到,如此一件小事,竟然让刘隗亲自出面接见!

    其人或是穷极无聊,偶发兴致,说明他名位虽高,实则是被投闲置散,困养于家。又或重视这一巧技,亲自接见,那么说明处境更恶劣,或许已经生计都维持艰难,想要得一谋生之计。

    所以,无论怎么看,刘隗在虏庭的处境都难称美妙。

    至于眼下其人频频在钱凤面前提到沈哲子,钱凤倒不觉得是刘隗看破了自己此来的意图,而是更加显示出其人处境之窘迫艰难。自己与沈氏表面上的联系不过是同乡加上与沈充的旧情而已,刘隗连这一点可能都不放过,想要让自己帮忙牵线返回江东!

    这对钱凤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如果直言以告,刘隗又不同于严穆,早已经在虏庭立足经年,或许会更看重钱凤,或许转头就把他卖了。但若说他与沈氏再无旧情,那么无疑在刘隗心目中价值就会大减,也不利于他日后所谋。

    刘隗看着钱凤,心情也是不乏激动,他确是有南逃之心。一方面在此地处境确实不妙,而江东则不然。王氏大敌已去,中兴元老过半凋零,他如果返回,资历上除了王导等寥寥几人,几无对手。

    另一方面则是,从钱凤的细述以及他自己所知来看,江东吴人之势大涨,甚至少年掌兵。如果他依靠沈氏门路回去,吴人或想用他旧誉来抵御侨人的反弹,而侨人或也愿用他旧声来压制吴人之势。

    更重要的是,他也希望自己余生还有机会能够稍挽名节,不要背负一生骂名余恨。

    之所以敢在钱凤面前吐露心迹,也正因昨日钱凤所言,此人不过他庭下一微尘,想什么时候除掉就什么时候除掉。而钱凤的长久沉默,也让他拿不准,或是此人果如自己所料,担负使命而来,或是根本与沈氏无涉,只是作态矜持。

    过了好一会儿,刘隗才干笑道:“不过浅言吴中一后进,世仪怎么似有为难之处?”

    钱凤深吸一口气,再次起身下拜,只是并不直言以告:“凤本寒微之辈,略具狡诈之能,不足谋身谋世。幸得刘公垂望引用,必效犬马之劳!”

    这个回答,倒令刘隗略感意外,错愕片刻后,眉头微微蹙起,又过一会儿眉目才舒展开,起身扶起钱凤笑道:“此境恶土,我晋人安居不易。我与世仪虽然旧谊不厚,但也确是同病相怜,且安居于此,必保你无忧!”

    两人各怀心事,但表面上却又是谈笑言欢,一副前隙尽消的样子。至于几分真假,那也只能各自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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