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9 台论-《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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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前,秦淮河畔那一场乱斗可以说是开年第一场大戏。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相关区域也被宿卫封锁,不使闲人入内。但观者谈论起来,仍是津津有味。

    左近乃是繁华区域,每日往来者众多,因而有幸得以观赏的人实在众多。坊间小民未必知晓那些世家子们因何乱斗起来,反正那群人不必忧愁生计,每天有大把闲暇时光,穷极无聊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让人感到意外。

    他们所乐于谈论的是,平素那些高高在上、与他们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原来真的动手打起来,与市井悍夫也没有什么不同,撩阴插鼻、抠眼揪发、撕咬踢打,实在缺少平日风雅不近人间的姿态。

    台城西南的酒楼里,生意越发兴旺。得益于畿内状况的好转,大量物用汇集都内,所以台臣们的俸给也渐渐足额发放。尤其刚刚过去的新年里,皇帝迁入新的宫苑,整个都内风貌也是大新,上下同乐,台臣们也各因品秩而获得大量的犒赏。

    台内酒楼虽然价格高昂,但对于一些不能随便离台的台臣们而言,却是为数不多可选的消遣之地。一整天的案牍劳累,囊中又不乏宦资,自然希望能聚起三五好友,寻一雅致之处,或是小酌轻饮,或是畅谈一场,足以养神。

    随着台臣们往来的多了,这里也渐渐成为台城内一个消息汇集点。许多台臣品秩不够,不能参与得悉更加高端的事情,闲来到这里听一些闲闻轶事,往往也能从真假掺杂的消息中提炼出一些蛛丝马迹,即便与自己仕进无用,也能满足一些猎奇心理。

    所以,有些人即便不在楼内消费,偶尔也会至此,闲坐厅堂之内,细览过往之人。

    酒楼有太保府做后台,虽然热衷于宰客,但也不敢逐人。随着往来者加剧,索性将楼下间壁全都拆除,布局重整,打通成为一整个宽阔的厅堂,供人闲坐。

    今日午后,厅堂里又坐满了人,案几上或是摆设着赠品酪浆,或有二三菜肴。众人意趣多不在此,旁顾左右,偶有看到相熟之人,或是隔席打声招呼,或是移席对坐寒暄。场面虽然热闹,但也并无太多喧哗。

    楼外偶或行入新人,自有席中相熟者起身招呼,也有一些高官名士踏入进来,而后厅堂内过半席位之人都要站起来礼迎,哪一个如果能令其驻足闲谈几句,待到其人离开,众人各自归席后,感受到同侪们羡慕的目光,每每都要乐上良久。

    有一名青袍中年人匆匆行入进来,在门口稍一顿足。居近者看到此人模样后,眸子不禁一亮,纷纷站起身来,更往内里的人察觉此态,也都下意识站了起来。还未看清楚那人面目,其人便被侍者引领着匆匆往楼上雅阁而去。

    “刚才登楼那人是谁?姿态怎么如此傲慢?”

    众人再各自归席后,便有人不忿于刚才那人对他们不理不睬的态度,皱眉询问左右。

    周遭一番打听,很快便有识者道出那人身份:“那是范阳张鉴张明昭,如今乃是驸马沈侯东曹下的曹属。”

    得悉此人身份后,席中众人神态或是羡慕,或是不屑,不一而足。

    另有不乏幸灾乐祸者笑道:“那张明昭也是北地旧宗所出,屈为沈侯所驭,原本倒也得宜,居用几年可待拔用。只可惜,都内接连纷乱,前日又发生那种恶事,只怕沈侯自己若是在都,也要愁眉不展,无暇旁顾其余。”

    一谈起这个都内时下最热话题,厅堂内气氛突然变得活跃起来,每个人对此似乎都有无穷意见要发表。

    “若说沈侯受此事所困,我是不信。年前都外那场纷争,诸位也都有见,据说沈氏门生害了王稚陋,可是结果如何?只闻风声,未有雨落啊!前日我家兄有言,沈侯那犯事门生仍在府内听用,毫毛未损。”

    有人这么说道,继而周遭便不乏人响应,都认为此事不足困顿沈家良多。

    也有人有不同看法:“前场事迹,诸多不明,旁观者实在难以深悉内情如何。今次之事,那是众目睽睽,闹市案发。摘星楼一群浪荡子,都奉沈侯所说,公然打死数人,打伤数十人,实在是没有推诿的余地!教人害命,沈侯难辞其咎啊!”

    “什么叫教人害命?沈侯近来始终奔波于外,怎么会知都内纷乱?况且身死者并不独有一方,两方俱损,浪荡子以力斗狠,怎么能去怪责旁人!”

    “罪或不罪,非你我能决。只不过今次沈侯却是失察失言,如今长公主府门庭内,聚满各家涉事亲长,皆往求告。据说州府羁押犯事者,又有两人伤重不治。沈侯如果再不归都平事,那真是积怨难消。”

    一众人闲谈起来各抒己见,态度、立场或有不同,既有责于沈氏,也有偏于沈氏,也不乏幸灾乐祸者。无论说什么,这些人也都知道如此大事绝非他们能够裁定,他们不过是台臣里的底层,都内平稳也罢,喧闹也罢,都是高门角力,他们也只有看戏的份。

    正说话间,偏侧楼梯口里行出几人,其中一个便是刚才登楼的张鉴。另外几人也都不是台内寂寂无名者,当中一个便是新进得任的少府卿沈恪,另外几人,或是公府长史,或是台阁公副,都是台内了不起的人物。

    看到沈家人在场,原本还讨论热烈的一众人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各自起身拱手为礼。沈恪神态不乏轻松,站在门口环施一礼,唤过侍者来吩咐几句,继而便与另外几人谈笑着离开。那轻松惬意的姿态,丝毫看不出受困于当下的模样。

    沈恪等人离开良久,厅内气氛仍有些沉闷,过了好一会儿,席中才有一人长叹道:“往年同作殿中郎,倏忽已成少府卿,实在愧煞旧人!”

    听到这番感慨,众人心内也都各自复杂,一时间都觉索然无味。又过一会儿,突然有大量侍者涌出,捧着美酒菜肴分送各席。众人正诧异之际,已有楼内管事行出笑语道:“沈少府行前有嘱,公务在身无暇久坐,略置酒食以示歉意。”

    众人听到这话,错愕之余不免感慨,他们这群人不过台中小吏,否则不至于枯坐厅堂不敢消费。出入楼宇人员不少,肯停下来对他们点头已经算是赏识,又何曾受人飨餐之礼!

    那管事亲行到刚才感慨那人席前,使人摆上铜盘后才笑语道:“沈少府亲嘱陈郎中雅好炙鹿,请慢享。”

    那人听到这话,双肩已是微微一颤,站起身来对着门口施了一礼,继而才又坐回席中垂首不语,也不急于进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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