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活色生香-《天圣令(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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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休大喜,连忙点头:“好,好!”

    刘娥就问他:“公子要点什么曲子?我会唱南唐国主的全套曲子呢。”南唐国主即指李煜,他降宋后,写下大量词曲,此时正是名气最盛之时。

    元休脑子竟是一时想不出来,只道:“你只管拣你平时喜欢的唱来就是啦,只要你唱的,必是好的。”

    刘娥想了想,就唱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这却是一首“谒金门”,乃南唐宰相冯延巳的名曲,“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这句更是一时传扬。“谒金门”原是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调名。西汉武帝以西域大宛马铜像立于皇宫鲁班门外,因改称金马门。西汉时的文士东方朔、扬雄、公孙弘等曾待诏金马门,称“金门待诏”。调名本意即咏朝官等待君王召见。

    元休听了便赞好,又叫刘娥再唱。

    刘娥想了想,又唱道:“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钱惟演正在房外守着,本以为韩王与那歌姬说开就好,哪晓得没一会儿,里头竟唱起来了。前一首本也是闺中怨情,再听了这曲子,便眉头一皱,心中暗骂:“好不要脸!”

    这原是南唐国主李煜写小周后的,是一首写两人夜间私下幽会的艳辞,且词句香艳露骨,看那小姑娘年轻尚小,不想竟是风月老手,当着韩王唱这样的艳曲。韩王不经世事,可休要偶一出来玩,就被这样的风月手段给祸害了。

    却不知里头两人,一个唱曲,一个听曲。唱曲的一脸坦荡,听曲的偶有心猿意马,但看了对方的神情,却也心思没有走得太远。

    刘娥此时一心钻到钱眼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唱的这支曲是什么意思。她学这曲的时候,连汴京话都讲不利索呢,曲子在讲什么更不晓得呢,只是囫囵吞枣地学了腔调记住了,甚至是唱的时候眉目间的表情,也是机械地模仿了二十一娘的样子。她只用心留意着瓦肆里的红姑娘私底下被叫到阁子里时,爱唱哪几首曲子,又是什么样的曲子得的赏钱会多些。

    却不知对面的元休,是宫闱中长大的,早有宫女安排知晓人事,自然比她更懂得这曲子的意味。见她唱曲之间,眉眼中偶有风情无限,心中绮念不由升起,再看她时眼中却是一片坦荡,又暗中骂自己有辱斯文。

    如此唱了两三支曲子,刘娥自觉完成任务,就要离开,临别时不免依依。元休是心猿意马,满心不舍,刘娥却是觉得好不容易能够出一回阁子,下次还不知道要何时才有这种机会,因此不免出门时三两次回顾于元休。

    元休只当她也同自己一般不舍,虽然害羞,但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问:“我、我还能再来听小娘子唱曲吗?”

    刘娥心中一喜,这喜色简直要浮上面庞压抑不住了,急道:“可以的,公子若要来,只管点我到阁子唱曲就是。也不贵,每次五百一千随意赏便罢了。”

    王兴奉了桑老板的命令正来找她,闻言差点捂脸,瓦肆里的歌姬,再没有比刘娥吃相更难看了。这种事,怎好由小娘子自己白眉赤眼地直接说价钱呢。想到这里,要把这小妞提回去重新教训的心就更切了。当下也不好在客人跟前训说,只得赔笑送了元休等出去,立刻沉下脸来:“小娥,你跟我来。”

    刘娥低垂着头,跟着王兴到后院桑老板的住处去。一路上就听着王兴唠叨教训,就算是楼里的小娘子,客人也是喜欢矜持些的,只能跟客人谈情,说价钱自有跑腿的人,自己上阵谈钱,岂不叫人情趣全无,直成了市井小贩!

    刘娥心中不服,想着不谈钱谁有心情理人,但又不敢顶撞。不过她对付起王兴来却有办法,王兴看着严厉,其实就是好个面子好啰嗦,他要唠叨的时候,你只管一味应是就行了,被他抓到你违规,只要抢在他发火之前赶紧认错就行。因此她格外乖巧地一路应是,直至桑老板住的院子前。

    桑老板是在后头独居两进的院子,前头管事们往来处理公务,后头是他的居所。

    王兴带着刘娥进了前院,候着里头的人回完了事,这才带了刘娥进来。

    桑老板斜在榻上,见了刘娥进来,便问她:“今日你这首饰卖了五十贯钱,可晓得如何处理?”

    刘娥一听到钱就立刻眼珠子发光,她方才就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就一直在想着如何应对,当下忙赔笑:“如何处理,自然是桑老板您早有规矩了。定钱是定钱,赏钱是赏钱,是不是?”

    桑老板拿手指点点她,冷笑:“好你个小刘娥,敢在我面前耍奸滑,那依你说,这五十两,算是定钱,还是赏钱?”

    桑家瓦肆的歌姬收入,往大项来说,便是定钱与赏钱,所谓定钱,就是有定例的钱。上台演唱一次是多少,出阁子一次是多少,到楼里又一次是多少。若是当红的歌姬,见一次客人,进门收等门钱、上茶收茶水钱、见面收见面钱、坐下收陪坐钱、唱曲子收钱、登堂入室又收钱、上点心收钱、上酒席开酒宴又另收钱、过夜出门又另算,算下来有三十多种钱。次一等的在瓦子里的厢房和到外头酒楼阁子又另有七八种钱。这些钱歌姬都是有抽成的,这算是定钱。

    若是客人另给歌姬买首饰衣服送礼物书画等馈赠赏赐,则算是赏钱,则是另一种算法,主要归姑娘,瓦子里只作些抽成。

    桑老板嘿嘿冷笑:“这么说,你把它算成赏钱了?”

    刘娥心里发虚,却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赏钱。”

    桑老板对着王兴哈哈一笑:“她说这是赏钱?”

    王兴知道其中厉害,忙对着刘娥挤眉弄眼,叫她伏低。

    到手里的钱,刘娥哪里肯吐出来,只一味装傻赔笑:“也是今儿巧了,遇上这位公子肯捧我的场赏我。若是平时,哪里有这福气?”

    桑老板轻敲桌面:“小刘娥,你可看清楚,就凭你那几件首饰,顶多值上二三贯,能卖这么高的价,是我桑家瓦子的排场,我这书场,这众星捧月的气氛给衬出来,抬上去的。你若是在厢房里自己得的赏,那是你的本事,在书场里收的,怎么不是定钱!”

    刘娥也笑了:“您老人家倒说说,日日都能教旁人再收个五十两,才好算是定钱。”她停了一顿,又道,“我如今住的吃的,都是扣了钱的,一个月到头也没落下几文来。这书场的定钱,也是原先说好了的,怎么又再算?再说,这若是定钱,要算哪一等里头呢?又不是点心钱,又不是茶水钱,又不是书场钱,只能算是官人给我买件首饰罢了,那自然就是赏钱。”

    桑老板本也不把这几十贯钱放在眼里,只是想看看她的应对,听了又笑:“嗬,你听听这丫头的话,好像我桑老板黑了她似的。你也不想想,你当时来日,不过是个果子铺的小伙计,风里来雨里去的。如今你吃的油穿的绸,连你那个码头扛包的哥哥也进了银铺。那会儿你会说书吗,还不是在我这里学的。你这半年,就算分文不取,也不够欠我的。怎么着,如今翅膀硬了,倒要跟我算钱?”

    刘娥心中不服,就道:“算,怎么敢不算呢,您桑大爷不是天天跟我们算账吗,说我们怎么欠您的。咱们跟莲花棚象棚比比,人家定钱抽得比我们高,开销却扣得比我们低。那儿说书像我能招来这么多人的,一个月最少能实得八贯呢,就算这八贯都抵了您老的恩情,那我卖首饰可是自己的门路,挣来的钱该是我自个儿的了。上次我卖首饰时,原同您老说四六开,是您老不肯,硬要我先交一贯的抽头。可如今又反过来说是定钱,我们怎么欠您了?”

    “啪!”的一声,想是摔坏了什么东西,桑老板倒有些恼了:“死丫头,你有种,这桑家瓦子开到现在,没人敢跟我这么算账的!”

    王兴吃了一惊,生恐这小丫头要吃亏,正欲相劝,就见着桑老板使个眼色,忙停住了。

    却见刘娥笑了:“桑大爷,不这么算,您说该怎么算?该给多少是正经呢?东京城里天子脚下,您桑大爷家大业大还能跟我们动粗不是?我们穷人家千山万水从蜀中来到这儿,死都死过几回了,怕什么?正经说来,我们也是给您挣钱的,您又不亏,手指缝里漏点儿罢了,何苦跟我们计较。前天莲花棚象棚里都请我过去,我也是记得您桑大爷当初的恩情,才不肯过去的。不过今儿个这五十两明眼人可都看到了,回头要问我才得几个钱,这么克扣我们,我也说不出口呀!”

    莫说王兴听了这话如何,只桑老板也不由笑了,这一番话绵里藏针,真不愧她说书娘子的本色行当。

    王兴见状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桑老板,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刘娥丫头,平时你也不过拿个千儿八百的赏钱。今儿这五十贯,谁也没想到。下次也未必这么好运气,你还得在桑老板场子里说书不是?”

    刘娥笑辨道:“兴爷,我不敢跟桑老板争,只是这五十两,就算桑老板拿大头,四六开也该是二十两不是。错过这笔,我可挣一年也挣不来。今天就是挨桑大爷一顿鞭子,该我的钱您也不能少我。”她这也算是豁出去了,若能得这些钱,她便是挨一顿打又算得了什么。

    王兴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与桑老板对望一眼,也不禁笑了:“你这丫头倒伶俐,算盘儿打得滚精。亏得你不识字,若不然,十个男人也算不过你。”这边故意求情,“桑老大,您看这一回,就容了她吧。”

    桑老板也笑了,看着刘娥摇了摇头,叹道:“小刘娥,你这般胆大包天,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玩死。”他摆了摆手笑得意味深长:“好,算你有理,怪我事先没说清楚。王兴,叫账房给她算二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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