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匮之盟-《天圣令(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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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普道:“上一局牌,卢多逊赢过一次,自然会再次重注押上。当年臣忝为宰相,居其位谋其事,自然要为保君王之权而谋划。而卢多逊押的却是人,他下注的是未来的天子。不管是当年的晋王,还是今日的秦王。”

    太宗脸色大变,当年他在最艰难的时候,是卢多逊多方出谋划策,所以这次要对秦王下手,虽然是他的预谋,但牵涉到卢多逊,却是非他所愿。然而如赵普所说,难道卢多逊当日相助,并非是忠诚,而是投机?他心里不愿意相信,却不由自主地信了,明知道赵普很可能是对卢多逊进行报复,但是这种疑心,却是难以消除。然而这一切,也令得他更加怵惕,看着赵普,他忽然冷笑:“当年他下对了注,那你呢,是下错了注吗?”

    赵普缓缓地道:“臣不是赌徒,臣从不下注。”

    太宗冷笑一声。

    赵普道:“时至今日,臣无以自辨,不过太祖皇帝生前,曾有人说臣毁谤官家,臣尝上表自诉,此心可鉴,料想此奏章档册俱在,尽可复查。若蒙陛下察核,鉴臣苦衷,臣虽死无憾了。”

    太宗吩咐夏承忠:“去把表章找来。”

    过得片刻,夏承忠便依着赵普所说的时间,从档案中将表章找来,太宗看着表章,心中早已经惊涛骇浪。赵普的表章上竟是这样的内容:“皇弟光义,忠孝兼全,外人谓臣轻议皇弟,臣怎敢出此?且与闻昭宪太后顾命,宁有贰心?知臣莫若君,愿赐昭鉴……”

    这是真的吗,赵普真的曾经上过为他辨解的表章?当年他限制过他的野心,但却也为他维护与皇帝之间的兄弟之情,使得他逃过杀身之祸。这么说,对方所做的一切,当真只是为了公心,为了维护皇位上的人,而不是针对于他。

    看到这一切,太宗渐渐地相信了赵普,这个他在登上皇位之前最黑暗凶险的日子里,无数次因为受迫而暗中发誓要杀死的人,或者从另一面来看,他有他的道理,甚至是令人可敬的。

    当年他怨恨赵普对他的限制打压,然而当他自己当上皇帝以后,再换位思考,赵普的所作所为,恰恰是对皇帝、对这个王朝绝对的忠诚和坦荡。

    太宗手在微抖:“朕从来不知道,卿还上过这样的本章。”

    赵普叹息:“能得官家今日知道,臣死也是个明白鬼了。”

    太宗也不由心酸,长叹一声:“人谁无过,朕不待五十,已知四十九年的非了。从今以后,才识卿的忠心。”

    赵普道:“有卢多逊在,怎会让官家看到臣的忠心。若论迎合上意,臣实不及卢多逊。所以卢多逊身为首辅宰相,而臣做了寓公。但是投机之事,可一不可再。卢多逊贪心不足,希冀更多的荣宠,他今日对秦王的示好,犹如当日对官家的示好一样,不是忠诚,而只是一份投机而已。”

    太宗冷笑:“纵有兄终弟及的话,可朕还没死呢,轮得到他们这么心急吗?”

    赵普缓缓地道:“自夏禹至今,只有传子的公例。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

    太宗喃喃地道:“岂容再误?岂容再误?赵普,你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普眼中掠过一丝惨痛的神色,却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本朝定国未久,宫中不宁,天下不宁。为江山社稷计,官家宜早早定论。须知国无二主,不可使群臣混淆。”

    太宗眼光一闪:“为江山社稷计?赵卿说得好!只是……”

    赵普毫不犹豫地道:“更何况当年昭宪太后遗意,只提到官家,何曾提到过秦王?”

    太宗怔了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嘴角微现一丝冷笑:“哦,真的不曾提到过秦王?”

    “正是,”赵普眼睛眨也不眨地道:“当年之事,臣奉太后遗命,将此事记录下来,藏在金匮之中,官家此时,正可将此誓书拿出以示天下,也免得臣民不知。”

    太宗缓缓地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赵普,你明日便把金匮誓书呈上来。”

    赵普磕头道:“臣遵旨。”

    君臣四目相交,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普获得了重新起复的机会,而太宗干净了双手,这一场交易,进行得无声无息,却是充满了久违的默契。

    当年昭宪太后病逝,时为皇弟的赵光义即出任开封府尹,年仅十四岁的赵廷美受封兴元尹、山西南道节度使;开宝六年(973),赵光义再受封为晋王,赵廷美受封为京兆尹、永兴军节度使,而大皇子赵德昭则接任了廷美的原职兴元尹、山西南道节度使。

    而当今皇帝继位之后,他原来所任的开封府尹等职就由赵廷美接任,赵廷美所有的原职都由赵德昭接任,赵德昭所有的职位由二皇子赵德芳接任。

    这样的职位接替,使天下人有理由相信,那金匮誓书的内容,毫无疑问是太祖传位赵光义,赵光义传位给赵廷美,赵廷美再传回赵德昭。

    然而,次日赵普的一封奏书,就改变了一切。

    第二天,还是在崇政殿,当着太子太傅王溥、翰林学士承旨李昉、学士扈蒙、卫尉卿崔仁冀、御史滕正中等朝廷重臣的面,赵普呈上金匮中的昭宪太后遗命,上面却分明写着:“汝与光义皆我所生,汝后当传位于汝弟。”

    遗命上,没有传说中的再传皇弟廷美,也就更没有三传德昭的话了。

    看出了众臣的疑惑,太宗轻描淡写地道:“卿等原不知道,此本朕的一件家事,廷美——并非昭宪太后所出,他的生母,本是朕的乳母陈国夫人耿氏。太后怜他幼小,从小在太后身边抚育长大,太祖与朕,也视作一母同胞。”

    视作一母同胞,毕竟不是一母同胞,名分上便差了。既然秦王并非昭宪太后的亲生儿子,金匮遗命便没有他的份了。

    说白了,这份遗诏上,正式否定了传说得沸沸扬扬的“秦王是未来天子”的说话。

    众臣的心里明白了,也知道作出什么样的表态了。

    群臣对望一眼,便有人小心翼翼地先上前道:“秦王为人狂悖,天下皆知。但是这段宫禁中的事情,非陛下委曲宣示,臣等何由知之。”之前以为秦王会是王储,众人不是没有站过队的。如今这一句话,就以“不知情”悄悄划去了。“委曲宣示”这四字更是用得极妙。

    一个人先开口,就有人跟上来:“臣以为,秦王狂悖,宰相卢多逊未能奏知,反而与他多方交往,实在有违人臣的道理。”事情一旦起了头,就是墙倒众人推,更何况这小朝会,召集的本就是有所挑选过的人,于是接下来,便是你一言我一语,顺理成章地将秦王赵廷美划入了出身不正、大逆不道的行列。

    赵普走出崇政殿的时候,已经是皇帝面授的司徒、兼职侍中、封梁国公,他现在最主要的一件事,是皇帝密授他查处秦王赵廷美勾结大臣的不法证据。而当日告密的官员柴禹锡、杨守一、赵熔等官员也分别被提升为枢密副使、枢密都承旨等要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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