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声-《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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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隔天,早上五点。

    谢瓷被外头的野鸽子吵醒,透过窗一看,这小东西一个人在那儿散步,歪着脑袋,叽叽咕咕地,也不知道自言自语些什么。

    她整个人都热乎乎的。

    要是不是山里气温低,她一定把俞蜃踢下去。嗯?这个想法冒出来,谢瓷还有点儿高兴,扭头一看,他还睡着,耷拉着睫毛,看起来可乖。

    再也没有那苍白阴郁的模样。

    谢瓷盯着俞蜃瞧了一会儿,悄悄起床,摸去大食堂吃了早饭,昨晚那些人围着她,可热情,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像飞了一百只野鸽子进来。

    吃过饭,他们盛情邀请谢瓷去木雕车间玩儿。

    谢瓷想了想,给俞蜃发了条短信,跟他们一块儿去山腰,昨晚上那小孩跟着她,和她说他们的师门,从哪儿来的,有什么大事、人物,漂亮的手艺等等,叭叭叭的,张嘴就没停过,要不是她耳朵好了,可得听晕。

    谢瓷第一回进木雕车间,一进门就睁大了眼睛,宽大的厂房内,堆满了木头,随处可见木屑,大大小小的工作台,各种各样的半成品,一眼看过去眼里都是木头,她看看这儿看看那儿,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瞧模样可新奇,小孩在边上给她解说。

    “这蟹篓我师叔做的!”

    “这罗汉我师姐做的!”

    “这大龙床厉害吧,我师父的手艺。”

    谢瓷蹲下身,仔细地瞧,龙凤盘旋在龙屏和龙床之上,姿态自如,身躯伸展,灵气十足,摸起来坚硬却细腻,每一处都细致无比,处处蕴含了工匠的心血。

    她又摸了摸。

    这木头她还没用过,有点儿手痒。

    白胡子老头子也在这儿,见谢瓷过来,也没打扰她,这会儿见她蹲着不动,过去瞧了一眼,乐了,眼馋这木头呢。他摸着胡子笑起来:“这儿这么多木头,你挑一块玩儿,等你回去了,再让萤儿给你带一车回去。”

    谢瓷巴巴问:“可以吗?”

    老头子好说话:“当然可以。来,你过来,这回不蒙布条,让我瞧瞧你的手艺,你别怕,这看见和看不见啊,你全当重新做人了,大不了从头开始学,没什么可怕的,才这么点儿年纪,往后还有大把的年岁由你学。这下刀啊,就是不能怕,刻坏了就再来,到了你手上,就由你收拾,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尤其是渔萤那小丫头,这小丫头大小嘴上没把门的,别搭理她。”

    老头子嘀嘀咕咕的,生怕打击了这小姑娘的自信心。

    渔萤翻了个白眼,人家小仙女可坚强着呢,一点儿不伤心,还不爱搭理她,可神气了,就该这样,多么有职业自豪感。

    谢瓷其实不怕,她睁着眼可霍霍了不少木头,或许是因为失去了记忆,又或许是重见光明,她总觉得哪里别扭。

    这一日,谢瓷就钻在木雕车间里,中途俞蜃来过,和送盒饭的工人一块儿来的,陪她吃了饭,见她玩得开心,摸摸头就走了,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过了午后,天下起雨来。

    沉沉的云聚集在山顶,乌泱泱的,像海面上的暗流。

    谢瓷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南渚的雨总是淅淅沥沥的,不疾不徐,洛京的雨一阵一阵的,和小孩似的,好一阵儿哭一阵儿,还挺热闹。这里的暴雨和她见过的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像是爷爷生气的时候,气得跳脚,气急败坏的,胡子都气得一翘一翘,暴雨和雷一块儿来,噼里啪啦的,总吓人一跳。

    再看车间,大家伙都习以为常,自己做自己的,叮铃哐啷地响,听着怪有趣的,于是谢瓷把手上的活一丢,闭起眼睛,听起车间的声音,和着暴雨声,别有一番趣味。

    渔萤瞥了眼谢瓷,凑过来问老头:“师父,小仙女这毛病能治好吗?这到底是哪儿的问题?”

    老头子悄声:“心里头的,我治不好,得她自个儿好。”

    渔萤苦闷:“那还能骗来当我师妹吗?”

    老头子:“骗你个头,我能教点什么,人逛了一圈,回去指不定都会了。你就偷懒吧你?别总想些旁门左道,踏踏实实干活!”

    渔萤:“......”

    正说着话,忽然一声炸雷,过后又静下来,起先还消停着,哪知几秒过后,轰隆一声闷响,山体竟隐隐摇晃了一瞬,随即,落石的声响隔着雨幕传来。

    车间的人动作皆是一顿,齐齐停下来听这动静。

    老头子一拍脑袋:“别是劈着采石场了!”

    谢瓷下意识打电话找俞蜃,却无人接听,她紧抿着唇,回想俞蜃走前和她说了什么,那时她正蹲在地上看木头,他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下去看看林子。

    看林子……

    谢瓷记得他们来时的路,车开上山,经过采石场,最后到了那片林子。她倏地白了脸,问渔萤:“你能带我去树林吗?”

    渔萤一愣,问:“现在吗?现在...”

    她止住话,因为谢瓷快要哭出来了。

    那双总是莹润、清透的眼看着她,有什么在里面摇摇欲坠,能那样平稳、精准掌控雕刀的手在颤抖。

    渔萤迅速跑到外面看了一眼,停着几辆运货车,边上还有一辆小电瓶,她喊了一声,那人立即把钥匙送了过来。

    “小仙女,上车!”

    渔萤穿上雨衣冲到雨幕里,谢瓷却连雨衣都来不及穿,眨眼就淋湿了。

    渔萤把谢瓷塞进自己的后背,说:“树林离采石场远着呢,不会出什么事的,中间有隔离带,底下连居民房都没有。”

    谢瓷不说话,也不肯钻在她后背,探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外面,路上的颠簸和暴雨让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反复去擦眼睫上的水珠,一次又一次,擦到最后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滴。

    车间离林子不远,很快,渔萤把车停在林子口,遥遥望了眼采石场,山体塌了一半,边上围着工人,动作倒是不怎么着急,应该没有人员伤亡。

    “小仙女……咦,人呢?”

    渔萤一转头,谢瓷不见了。

    谢瓷穿过田埂,飞快朝着林子跑去,嘴里喊着俞蜃的名字,可一眼望去,黑漆漆的林间都是雾气,哪里有人的身影。

    这是谢瓷恢复视力以来,第一次觉得,不当小瞎子才好。她跌跌撞撞的,起先喊着俞蜃,后来开始高声喊哥哥,每一声都用尽全力。

    正在林间疾驰的俞蜃顿住脚步。

    雨水没过他冷白的面孔,黑眸定定地盯着某个方向,几秒后,他清晰地听到谢瓷清亮的声音穿透了水雾,她在喊他,她喊他:“哥哥——”

    谢瓷茫然地在不平整的林子里打转,手不停地去抹脸上的雨滴,她没有哭,她不可以哭,还没找到哥哥,就在她不知道继续往哪里走的时候,她听到了某些动静。

    她停下来,屏住了呼吸。

    尖锐而清脆的。

    “咻——”

    是口哨!

    俞蜃的口哨!

    哨声仿佛像是开关,将谢瓷定在原地,她怔怔的望着虚无的前方。某个雨日,也是这样,他吹响了清亮的口哨,她用力往前奔跑,他在前面等她,最后,她稳稳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一片虚无中,他是唯一的感知。

    谢瓷的眼眶瞬间被泪水浸透。

    是哥哥在等她,俞蜃在等她。

    她想起来了。

    想起南渚,想起那日复一日的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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