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小浓情》


    第(3/3)页

    早在家纺行业的鼎盛时期,各家银行纷纷挤破头涌入家纺城争抢一席之地,当时盛行同业互相担保向银行融资,天盛作为家纺行业的龙头与c市当地的民营大企,日积月累的口碑与不容小觑的实力自然成了银行眼中最为可靠的保障,那些人冠冕堂皇地说着“先富带动后富”并高谈阔论实现双赢,父亲在生意上是个义气且抹不开面子的人,正中下怀,最终为朋友兄弟签下担保合同,母亲身为担保人配偶被追加为连带责任保证,共同签字承担保证义务。

    但一个区域一旦形成一条成熟的产业链终究会有趋于饱和的那天,当其中一个借款企业经营出现困难,前期笑脸相迎的银行立即敏感地组团进行抽贷压贷,企业措手不及,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难以维持正常经营周转,导致资金链断裂,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至此家纺城担保圈问题如多米诺骨牌效应迅速爆发,从“铁锁连舟”到“火烧连营”仅仅一夕之间,父亲签下的那些担保使他身陷囹圄无法抽身上岸,被银行连锁追偿,一条条的账户冻结短信,一封封的法院起诉传票成了在那段时间家常便饭,父母也成为了人人口诛笔伐的老赖。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夫妻资产被排查的过程中,父亲大量转移财产给情人与私生子的事全然败露,这成了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可以忍受他常年对她的冷暴力,也可以忍受他在外面有女人有私生子,那些所谓的委屈她都能咬碎牙吞进肚子里,但她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在陪他一步一个脚印奋斗至今,甚至一起承担巨额的担保债务,可辛苦打拼来的一切竟被他默默转移到那个女人和贱种的名下,让他们去坐享其成,发妻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惨痛下场令她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她发疯般地跟父亲无休无止地争吵,长久以来的抑郁症也因此被激化,她的行为变得愈发古怪与偏激,直到有一天她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积蓄彻底失踪,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关心她身在何处,更没有人想过去找她,等王骁歧察觉到这件事时她已经失联了半月有余,他质问父亲为什么不去找她,得到的回答尽显薄凉,毫无一丝顾念,同时提出了离婚诉讼。

    “这些年她闹的还不够么?疯子,最好永远别回来。”

    王骁歧只身去报警,停课去寻找母亲,奔走在她可能会出现的所有地方与每个角落,却一无所获,那是他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一段日子,整夜整夜地无法合眼,生怕母亲在病情恶化下想不开出意外。

    后来母亲再出现是在警局,她并不是作为被找到的失踪者身份,而是涉嫌故意伤人被刑事拘留,她选择了最为极端的一个解决方式,开车冲向了那一家三口,想要同归于尽,三人均为重伤,那个只比王骁歧小几个月的弟弟伤势尤重,被当场撞飞的他即使经过抢救,还是全身瘫痪成了一个植物人,父母辈的恩怨毁掉了他的下半辈子。

    后期经过警方的调查,母亲除了重度抑郁,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有精神病史,被鉴定确认她开车时是发病后的意识不清晰,也使这起案件有了一丝转折,可那个女人得知后不服审判,而父亲毅然决然地与她站在了一起,提出与母亲正式离婚的同时与她一道上诉,请求法院以故意杀人未遂重新予以母亲重判。

    母亲的事使王骁歧无暇再顾及学业,他不顾导师的劝阻从a大研究生行列自行退出,一夜之间从人人眼中所谓的天之骄子沦为茶余饭后的议论对象,而母亲的案子得继续请诉讼律师,还有和父亲一起背负的那些银行债务、过桥资金,他需要钱,急需要。

    那段时间几乎是疯狂地投简历,即使不是研究生身份,以他的本科学历也很快收到了国内头部it公司的offer,但试用期内,公司hr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里面赤|裸|裸揭露了他是老赖以及杀人犯之子的事实,高层立即找他进行谈话,他没有退路据实坦白,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眼底对他的欣赏显而易见地淡化消逝。

    试用期后他并没有被公司录用,成为了实习生中学历最高却最先被淘汰的那个人,其他人都跌破眼镜,云里雾里,只有他自己深知原因,背调没通过。

    之后又陆续收到几家头部it公司的offer,但那封匿名信都会在他试用期内如约而至,他被一个个公司踢出局后在某一天接到了一通电话,那个女人在另一头声嘶力竭地告诉他。

    “这些年我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都败她所赐,可当年明明我跟他才是一对,是你那个恶心的妈从我身边抢走的了他,抢走了我的一切,现在她又把我的家毁了,毁了我儿子一辈子!那我就要毁了她儿子!我不好过她也休想好过!我要摧毁你王骁歧!摧毁你!摧毁你!”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着所谓的报复,但王骁歧没有被阻碍他继续投简历求职,他开始将目光转移到一些小公司,那时的窘境于他而言没有过多的选择,只要能快速有一份工作能有收入,他已经不在乎是不是知名大企业,直到有一天他进入一家国内新晋it咨询公司面试,遇到的主考官是自己的直系学长,也就是现在的高总高尚。

    面试结束后两人在市中心的高档咖啡馆见面,高尚一派精英人士端坐着的形象与他当时的捉襟见肘的落魄模样大相径庭,他问他要喝点什么,王骁歧只要了一杯免费的冰水,高尚招来waiter帮他点了杯冷萃,开门见山道,“我之前听说你被四大拒了,还以为是谣言,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他是从it巨头公司出身,有这方面渠道知道一些消息很正常。

    王骁歧点头,高尚抬眉,“怎么回事?”

    他短暂沉默后,将自己目前的背景一五一十地告知,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与其日后被揭露不如一开始自己坦白,把选择权交给他。

    咖啡到了,高尚坐姿朝后微让,只淡淡说了一句,“错不在你,我不在乎那些虚的,只看重人的本质和能力。”又将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推至他面前,朝他伸出手,“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欢迎你加入一唯。”

    与此同时,许意浓的父亲也赶至a市约他见了面。

    那天下着雨,许父一脸凝重,风尘仆仆地赶至两人约好的茶馆,他站在门口想替他接伞,却被婉拒,许父收起伞轻轻甩了甩放置门口,王骁歧便拉门邀他先进,“叔叔,先进去吧。”

    两人落座后,服务员给他们倒茶,许父先开了口。

    “骁歧,你家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c市就这么点儿大,但凡一有个风吹草动的新闻,很快就传遍了,更别提是轰动全市的担保圈案。”

    王骁歧沉默地将倒好的茶送至他手边,他却没接,而是直截了当道,“叔叔说话直啊,今天来,主要就是想跟你谈谈以后的事。”

    王骁歧无视着手指上沾染的茶渍,颔首,“您说叔叔。”

    “我们家呢你也知道,书香门第,祖祖辈辈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就是简简单单、清清白白过日子的平凡人家,像我们这种家庭,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就是名声最重要。说实话,我跟你阿姨也从来没指望浓浓能嫁入什么富家豪门,就想着只要门当户对真心待她就行,我们俩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幸福快乐最重要是吧?”

    王骁歧再次点头。

    “她这孩子啊,从小就犟,认准的事会去钻牛角尖,她那会儿告诉我们她早就谈了男朋友,还是奔着结婚去的,说我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那你说我跟你阿姨还能怎么办?只能说那就先看看孩子吧。”他这才举杯喝了两口茶,“见到你之后,讲老实话,对你这个孩子,我跟你阿姨是绝对满意的,不然照你阿姨那个挑剔劲和我们夫妻的个性,在跟你爸妈初次见面搞得那样僵硬后也不会松口答应你们俩的事。”

    王骁歧沉了沉眸,仿佛已经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

    “叔叔也知道你不容易,以前的种种我们想着只要浓浓觉得幸福,我们都可以让步,谁让她喜欢你喜欢成那样呢?”老许沉了沉眸,“这做生意,起起伏伏也很正常,如果只是单纯生意上的事我跟你阿姨也能理解,可你家现在的情况,弯弯绕绕一波几折,都涉及到命案了,现到如今真不是我们寻常老百姓内心可以承受得起的了。”他将茶杯掷放在桌上,长叹了口气。

    “浓浓的奶奶知道了你家一连串的事后,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进了医院,可能都熬不过这次,每次一醒就哼哼叨叨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绝不同意你们这门婚事。我作为儿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本应该安享晚年的年纪,因为这事真的愁伤了身。”他神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当然,她奶奶是年纪大了说胡话,我们是相信你为人的,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事情一码归一码。就算以后你可以不在c市工作,甚至不在国内工作,但你不可能割舍掉你的家庭真的一走了之,只要你属于那个家一天,你、你的妻子、孩子一辈子都会被定上一颗难以启齿的钉子。浓浓她那么要强的一个女孩,又是拿各种奖,又是跑去东京的,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争一口高考没考好的气,眼看她就要做到了,日后也会有很好的前途,你忍心看她付之一炬,毁于一旦,被人指指点点吗?”

    许父的一字一句都令王骁歧如鲠在喉,他无力反驳,甚至在那一刻是感同身受的,他已经被毁了,怎么能让她跟着他一起下坠,她应该拥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生,而不是因为他的家庭去承受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流言蜚语。

    可是,她现在是他唯一的一缕希望了……

    “骁歧,我作为长辈真心希望你能闯过这关,重新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但作为一个父亲,你觉得我现实也好过河拆桥也罢,我只说一句。”他滞了滞终是说了出来,“有缘无分的事,就别再执着了。”

    他当时僵坐着,下意识地说,“可浓浓她,在等我。”

    许父皱着眉头摆摆手,“你们现在还年轻,以后你们就会知道时间现实得会让所有东西淡化,包括感情,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你们都会遇到比对方更好,更适合的人。骁歧,你这么聪明一个孩子,能明白吧?”

    溃痛大肆侵伐着四肢百骸,连同灼烧的肺腑,王骁歧一动不动地定着,有话吞吐于喉间,仿佛时间都要静止,最后也只能说一句。

    “我明白了,叔叔。”

    许父什么时候离去的他不得知,望着早已没有就温度的茶,他也像个无血无肉的空心人,坐了很久很久,久到颠倒寥落,遍体生寒,落寞颓表。

    从此,他一无所有。

    ……

    立在酒店走廊的王骁歧闭了闭眼,最后一次摘下烟,望着身侧紧闭的那道房门,将烟用指节扳成两段扔进了垃圾桶,一步一缓进入了属于自己的那间房。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