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相思相望不相亲,无为谁春。-《旧梦·望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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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聆笙侧身而眠,手指紧抓着枕头,不敢睁眼,也不敢翻身,只好假装睡着了。

    她感受到床剧烈地一晃,和“扑通”一声闷响。

    大概是郑无忌跪坐在了床边,醉酒的沉重的躯体撞到了床沿。

    紧接着,她耳边细嫩的皮肤感受到了一点炙热而温柔的触碰,吓得她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但她还是忍住了,只是手抓枕头抓得更紧了。

    在她背后,那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卷发,用五指做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她听到郑无忌的呢喃:“聆笙,你睡着的样子好乖,真希望你一直都这么睡着。”

    孟聆笙浑身汗毛倒竖。

    他喊她聆笙!

    一直以来,他都只喊她孟聆笙、孟律师、弟妹。“孟聆笙”带着十足的恨意,“孟律师”则带着无尽的嘲弄,而“弟妹”带着刻骨的恶毒。

    可是他现在竟然喊她聆笙!亲昵得仿佛在呢喃情人的名字。

    郑无忌继续说下去:“只有你睡着了,只有在人后,我才敢这样喊你。当着你的面我从来不敢这样喊,其实我早已经在心里喊了一千一万遍‘聆笙’,云观澜说得对,我是个只敢躲在亡灵背后的懦夫。”

    “你不知道吧,那年在富春江上,郑家的游船上我也在,正好我有事回国,看到你喜欢上你的,不只是信弟,还有我。那时候你还太小啦,我想着,等你再长一长,我就央父亲去你家提亲,可是没想到,一年后,我回来时,却得知你已经和信弟订婚了。

    “从小我和信弟最要好,他身体不好,当我这个大哥是英雄,我们的娘去世得早,后妈刻薄,父亲耳根子软,从小我和信弟就在精神上相依为命,我是他的哥哥,也当自己是他的父亲。我那么喜欢你,可你已经是信弟的未婚妻了,我好难过,可是我不能和信弟争,他什么都没有,我曾经发过誓,一定要尽己所能满足他所有的愿望。

    “他对我说了个愿望,他希望我可以帮他建一座房子,建他和你的新房。我答应了,那是我学成后设计的第一幢房子,我为设计它,用尽我的所学,想让它成为天底下最精致最舒适的金屋。

    “原本我想,你是我喜欢的人,信弟也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了,这也很好。虽然我成不了你的丈夫,但我们好歹可以成为亲人,未来某天,我去你和信弟家做客,你们会从我设计的金屋里走出来迎接我,你会叫我一声‘大哥’,而你和信弟的孩子会喊我一声‘大伯’,我可以教他用石子打水漂,等他长大些,教他学建筑师,我会很宠他,而你可能会笑着说‘大哥不要这么宠他,会把孩子宠坏的’……我为我们想了很多未来,可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爱的人,因为我爱的另一个人而死。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难过到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我怀抱着这点隐秘的感情,才引来这样的报应;难过到,必须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的头上,才能继续呼吸下去。

    “我唾弃自己对你的恋慕,可是我又难以自抑,所以我打着复仇的旗号,去学法律,接近你,和你作对,折磨你,也折磨我自己。做汉奸呵,你骂得对,我辱没了郑家的门楣,我就像一个向着无底洞跌落的人,一直向下坠,向下坠……

    “二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我此生的梦想就是娶你为妻,想和你共结连理,到头来却只得一句弟妹,云观澜说得对,是我活该。

    “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我有多焦虑,我每天都在害怕,怕那日本女孩是个傻瓜,会帮云观澜把你抢回去,谢天谢地,她不是。

    “明天我会独自去云公馆赴宴,回来后,或许我能尝试着对你好一些,或许我们能放下过去,不互相折磨地度过下半辈子……或许——”

    孟聆笙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抬起,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上面轻轻一碰。

    那是一个吻。

    又是“咯吱”一声响,郑无忌站起来,摇摇晃晃脚步虚浮地走出卧室,带上了门。

    孟聆笙长舒一口气,狠狠地打了一个寒噤。

    第二天上午十点,郑无忌穿戴一新地出门了。

    他离开后不久,孟聆笙听到楼下有人在高声喊自己的名字。

    她走出卧室,看到小周拦在门口,而大门外余玫瑰正试图闯进来。

    孟聆笙高声道:“小周,放余小姐进来。”

    小周有些犹豫,孟聆笙拔高了声音:“你不过是一条看门狗,我是郑家的二少奶奶。”

    小周这才不情不愿地闪开一边,让余玫瑰走进来。

    余玫瑰快步走上楼梯,拉着孟聆笙的手走进她的卧室里。

    一进卧室,余玫瑰就关上了门,竖起食指抵在唇前。

    果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余玫瑰高声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布置得这么恶俗,郑推事的品位真是可怕。”

    她嘴上说着话,手上却拿起一支笔,在纸上飞快地写:晚上八点,十六铺码头,有船接应。

    孟聆笙吃了一惊。

    余玫瑰继续高声道:“他们郑家这是娶媳妇还是抢压寨夫人?连门都不让出,还活在大清呢?”

    她在纸上继续写:云先生已经安排妥当。

    孟聆笙拿过一支笔,写:他呢?

    余玫瑰回复:一起走,他说,老码头,死约会,不见不散。

    孟聆笙一颗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她指指门,用眼神询问余玫瑰:怎么避开狗?

    余玫瑰在纸上写:装病。

    孟聆笙点点头,她走到梳妆台前,翻出一个打火机,把那张纸烧掉。

    然后她走到床边躺下,余玫瑰高声喊道:“聆笙,聆笙你怎么了?快来人啊,聆笙晕过去了!”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小周快步走进来:“怎么回事?”

    余玫瑰把他推到床边:“不知道,她突然就晕过去了,你们郑家是怎么照顾人的?”

    小周俯身仔细看孟聆笙的情况。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余玫瑰举起了原本摆放在书桌上的铜胆瓶。

    她朝着小周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两个人飞跑出郑公馆,朝着苏州河跑去,郑公馆临着苏州河,余玫瑰早已经安排好人在河上撑船接应。

    撑船的也是联懋留沪的员工,船划得飞快,过了河就是租界地盘,一进租界就如水滴重回大海,郑无忌想要在洋人控制下的租界之中找到孟聆笙,也有如大海捞针。

    余玫瑰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上了岸有车接应,过了外白渡桥进到租界里,她早已在一家外地人聚集的旅社里开好房间。她拉着孟聆笙进去,再出来时,两个都会女郎,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朴素的弄堂小市民。

    余玫瑰也早已经替她打包好行李,里面放着各种未来可能会用到的假证件、衣服和钱。乔装好后,两个人直奔十六铺码头而去。

    到达码头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距离开船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云观澜还没有来。

    余玫瑰一边和孟聆笙等云观澜,一边向孟聆笙解释:“这是一艘开往香港的法国商船,有租界当局背景。云先生让我联系傅六小姐,由傅六小姐亲自找公议局的埃德蒙先生帮忙,埃德蒙和傅六小姐有生意上的往来,断然不会泄密得罪她,所以这艘船应该很安全。”

    孟聆笙却有些焦躁:“他为什么还不来?”

    眼看就要到八点了。

    余玫瑰安慰她:“再等等。”

    然而一直等到七点五十五分,还是没有出现云观澜的身影。

    而船马上就要开了。

    孟聆笙霍然起身往外走:“老码头,死约会,不见不散。他还没有来,我不能扔下他自己走。”

    余玫瑰拉住她:“你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我为今天做了多少准备?白天我已经打晕过一个人,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再打晕一个。”

    孟聆笙努力想要甩脱她:“我不能一个人走……”

    余玫瑰忍不住大喊出声:“你还不明白吗?他不会来了!”

    他不会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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