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乐山乐山-《旧梦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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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小姐忙忍笑道歉:“对不起,我看你都快睡着了,这才开个玩笑。”

    景明琛被蒋固北抱在怀里,他的怀抱晒足了太阳,暖烘烘的让她不想离开。

    这一刻,她倒是没那么想以牙还牙了。

    蒋阡陌提议:“光游江有什么意思?咱们也学古人兰亭雅集,来个乐山雅集,曲水流觞,觥筹交错,如何?”

    他的同学即刻响应:“好主意,恰好我带了酒。”

    他从背包里掏出个酒壶,把酒壶用带子系在船舷上然后放进江水里:“让江水浸一浸,去去热气。我们定个规矩,每个人说一个乐山的典故,说得上才许喝酒。”

    小船随水流,举目已隐约可见远处的大佛,蒋阡陌举手:“我先来!你们看后面的大佛。”

    大佛巍峨如山,山即是佛,佛即是山,满目慈悲,俯瞰世间。

    蒋阡陌娓娓道来:“这尊乐山凌云大佛修建于唐朝,据说是以前三江汇流处沉船事故多发,有位海通和尚不忍见生灵涂炭,于是号召修佛镇妖,说来也奇,传说自从大佛修好后,确实再无沉船事故发生。大佛慈悲之名也由此传遍天下。”

    说完,他朝着大佛的方向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眉开眼笑地把酒壶从江水里拽出来,痛饮一大口。

    一位武大同学却冷笑一声:“我才不信什么大佛慈悲,大佛如果当真有灵,难道现下中国所遭受的灾难不比唐朝的水患更沉重,怎么不见这大佛显什么灵?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这些无稽之谈也相信,我看多半是开山凿石,碎石落入江水中对河道起了影响,这才减轻了水患。”

    听了这话蒋阡陌有些难为情,一直沉默的蒋固北开口道:“慈悲确也慈悲,只不过慈悲的不是石像而是人罢了。凌云大佛修建于唐玄宗开元年间,一直到唐德宗年间才真正竣工,前后历时近百年,更是经历了安史之乱唐朝由盛转衰的全过程。百年之中国事飘摇,大佛也曾数次停工,但终究还是矗立起这么一座如山大佛。”

    蒋阡陌感激地看一眼蒋固北,那同学也退一步,向蒋固北说道:“蒋先生这话倒很有道理。”

    蒋固北淡淡一笑,从蒋阡陌手中拿过酒壶:“我提议,大家一起敬千年前修佛的先民们一杯酒。”

    他仰头灌一口酒,顺手把酒壶递给坐在自己身边的景明琛。

    景明琛接过酒壶,把壶口凑到唇边,想到蒋固北才刚喝过,一股热气腾地蹿上脸。

    酒壶在大家手里过一圈,遥祭过先民们,游戏继续进行,这次轮到景明琛,她想了半天,说道:“姑苏城外有个寒山寺,乐山城里也有个凌云寺。张继有诗流传千古,说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可见寺庙里半夜是要撞钟的,然而凌云寺却没有,不仅夜里没有,白天也没有,你们猜是为什么?”

    其他人摇摇头,满眼好奇,景明琛十分满足:“因为有一个传说。说当年弥勒佛铸造了一口钟沉在岷江之中,用来镇住兴风作浪的四海龙王。结果凌云寺的和尚无意间捞到了这口钟,便悬挂在凌云寺中每日撞钟三次。龙王无法忍受,便布云行雨,一时间三江水涨,嘉州大水为患。最后弥勒将钟重新沉入江中,这才免了一场生灵涂炭,此后凌云寺便有了不撞钟的规矩。”

    景明琛之后是蒋固北,方才的武大学生有些得意:“蒋先生之前没来过乐山吧?这次也只是在乐山短暂小住,恐怕除了大佛也没有什么典故可讲,不如让我代劳?”

    蒋固北微微一笑:“这倒不必,我虽然待的日子少,但胜在话多。来的船上和船夫聊了一路,倒听他说了个嘉州典故,你们可知道嘉州有个‘十不得’?”

    除了蒋阡陌,其他人都是一脸困惑,蒋阡陌兴奋地高举起手:“我知道!”

    同学讪讪地说:“你们倒真是亲兄弟!”

    蒋固北继续说下去:“这十不得有个民谣,说的是,有个马儿骑不得,有个牛儿牵不得,有个甑子蒸不得,有个磨子推不得,有个篦子梳不得,有个乌鱼吃不得,有个老箫吹不得,有个耗儿捉不得,有个五更打不得。这十不得里蕴含了乐山的十处风物,分别是马儿山、牛耳桥、甑子场、磨子场、篦子街、乌尤寺、老霄顶、王浩儿,至于这五更,乃是与苏东坡有关,传言当年苏东坡居乐山时,曾向龙王借海造地,约定五更时还,为保留这块土地,乐山人便从此不打五更。”

    景明琛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听完后一数却觉得不对:“这只有九个呀,不是说十不得吗,另外一个是什么?”

    蒋固北眼珠子向一边瞟,脸上带着笑,装没听见,蒋阡陌倒“哧”地笑了:“三哥,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

    景明琛傻乎乎地看着他:“为什么?”

    蒋阡陌也不再说话,突然间关小姐喊:“你们看,咱们像不像是在往桃花源去?”

    大家一起转身向船行方向望去,可不是,前方河道渐窄,水清成碧,一阵风起,吹落夹岸海棠无数,日中阳光正盛,照得江面波光粼粼,小船儿漂流在这闪烁着光亮的花瓣河流之中,仿佛将要载着他们朝那“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中去。

    做完长工做生意,蒋固北在乐山又停留了几天做考察,便要回重庆去处理那边的生意。

    景明琛送他去码头,路过一条吊桥,走在上面便“咯吱”“咯吱”地摇摇晃晃,景明琛张开双臂握住栏杆保持平衡,依旧走得小心翼翼:“前段时间南荞说你在生意上遇到点麻烦,什么金先生许先生傅小姐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蒋固北回答她:“也没什么,蒋氏和金氏都涉足营造业,生意场上难免有竞争。那位金先生视我为最大对手,我倒要多谢他看得起。只不过他为人太不磊落,我倒不想和他做对手。他是中统许先生的妻弟,许先生最近对秋荻大献殷勤,他便想了个上不了台面的龌龊主意,散播我和秋荻之间有暧昧,想要让他的姐夫许先生从此视我为情敌。”

    秋荻秋荻,叫得真亲热,景明琛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和傅秋荻之间……”

    蒋固北站住,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秋荻她有先生的,她的先生姜韬是我在格致中学的好朋友。”

    景明琛嘟囔道:“可是人家都说,姜韬是个花花公子,只知道用傅秋荻的钱……”

    蒋固北一句“小心”打断了她的话,他长臂一伸环住她的腰,抱着她转了个圈把她放在桥的另一边,一个小孩子“噔噔噔”地跑过来,带得桥剧烈晃动起来,景明琛斜倚在蒋固北怀里,一颗心跟着这吊桥晃得七上八下。

    蒋固北轻声说:“你放心,我和秋荻之间,姜韬和秋荻之间,都不是传说的那样。”

    桥终于恢复了平静,蒋固北把景明琛放开:“倒是你,我听说你们保育院的曹小姐不见了。”

    景明琛点点头:“说是调任了,走得很突然,只留下一封信。”

    蒋固北冷笑:“恐怕没这么简单,我听说,曹小姐是被中统调查科的人带走的。”

    景明琛大骇:“你是说,曹小姐她……”

    蒋固北点点头:“总之,你们保育院也并非世外桃源,你凡事要小心,我听说即将到任的新院长,也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良善之辈。”

    桥已走到尽头,蒋固北跳下桥,回头冲她挥手:“回去吧,我有空再来看你们。”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景明琛才往回走,想起蒋固北的话,她心事重重的,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乐山县城里。

    赶上饭点,她便在一间饭铺坐下来叫了碗面,小二端面上来的时候,她突然想到那天游船的事情,便问小二:“小二哥,你知道乐山有个什么十不得吗?”

    小二爽快地回答:“那当然,我可是乐山本地人!”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十不得”背给景明琛听,景明琛道了声谢,等小二一走便红着脸拿筷子死命往面里戳:“流氓流氓流氓!”

    原来那最后一个不得,说的是:有个女儿睡不得。

    蒋固北离开后的第三天,新院长就到了。

    景明琛看那新院长一眼,就知道蒋固北所言非虚,一双眼白多于眼黑的吊梢眼,果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良善之辈。

    吊梢眼陈院长一来便召集了所有人开会训话,她站在台子上,双手叉腰,像个圆规,她的丈夫坐在后面,一双眼珠子贼溜溜地在台下女老师们身上流转,转到关小姐身上时,更是几乎要粘在上面。

    陈院长先是说了一番套话,很快话题一转,转到了整顿保育院上来:“必须整顿,看看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子?我去图书室看了下,里面放的都是些什么书?不客气地说,安你们一个搞赤化罪名也不冤枉!”

    台下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这位陈院长又话锋一转,变得和蔼而循循善诱:“我知道这些和你们都无关,全是之前那个曹院长的主意……”

    下面突然有人跳着举手,是小三子。

    景明琛担忧地看他一眼,小三子冲她挤了挤眼睛,景明琛不禁更加担忧,这小东西和曹院长关系很好,又古灵精怪的,恐怕是要给曹小姐抱不平。

    果然,被点到说话后,小三子摆出一副天真面孔,问:“院长,什么叫赤化呀?赤我知道,是红的意思,可是曹院长人很白呀,白得像牛奶似的,我看还不如您红呢,您多红呀,跟花儿似的。”

    下面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这位新院长的脸上从额头到右眼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笑声如引线般点燃了陈院长的怒火,陈院长把手里的演讲稿一摔,眼睛一眯:“看看,这就是你们曹院长教育出来的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关一天禁闭,不许吃饭。”

    台下瞬间悄寂无声,陈院长满意地继续说下去:“改革势在必行,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纠正风气,现在说一下接下来改革的方向,第一,更换教科书……”

    陈院长新官上任三把火,铁了心要拿小三子立威,训话一结束,就亲自把小三子关进了一间空房,乐山保育院从前是没有禁闭室的,这间房从此就是禁闭室了。

    吃饭时,景明琛悄悄藏了个馒头,打算等夜深人静后溜去给小三子送饭。

    等到二更天她才敢出门,她蹑手蹑脚地往禁闭室方向走,却看见个小小身影早蹲在那里,是从文。

    从文也是来给小三子送饭的,景明琛叫他先回去,自己又把馒头掰成小块从缝隙里塞进去,一边喂他吃一边叮嘱他:“你蒋爸爸走的时候跟我说,新来的院长不是什么好人,和中统的人还有点沾亲带故,让我小心。你也是,抖机灵也要挑时候,万一真给人抓到把柄,把你赶出学校怎么办?”

    小三子满不在乎:“我才不在乎呢,要是被赶出去,我就去当兵!”

    景明琛觉得好笑:“你才多大,当兵人家也不要你。”

    小三子做个鬼脸:“怎么不要,曹小姐跟我说,他们那边有的娃娃兵比我年纪还小呢。”

    景明琛吓了一跳,一个哆嗦,手里的馒头掉到地上:“你说什么?什么他们那边?”

    小三子自觉失言,不再说话,景明琛平静下来:“你叫我一声妈,不该对我有所隐瞒。”

    小三子忙解释:“不是的,只不过我答应了曹小姐……我也是偶然间知道的。”

    景明琛打断他的话:“好,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了,从今以后也不许再对别人说,从文也不行。还有,打仗是大人的事,你年纪还小,我不许你再提这个。”

    小三子乖巧地答应了一声,景明琛把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去:“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明天向院长认个错,先出来再说。”

    “蒋先生:

    展信佳,如你所言,新任陈院长果然与曹小姐行事大有不同,这半年来,保育院中风气愈见闭塞,陈院长为人苛刻好用权威,孩子们怕被关禁闭,行事说话都越发小心,唯恐被捉住把柄,真怀念过去那个和乐融融的保育院。”

    到乐山后,景明琛便和顾南荞保持着书信往来,但两个月前南荞传来怀孕喜讯,她身体荏弱,为她健康着想,景明琛便不再直接与她书信,而改为和蒋固北。

    字迹渐淡,景明琛蘸一蘸瓶底的墨水,继续写:

    “小三子令人担心,他年纪较大,在院中又颇有威信,当初与曹小姐也较为亲密,因此与陈院长不睦,三不五时被陈院长逮住由头饿饭,长此以往,恐怕会出大事……”

    正写到小三子,门外突然传来吵嚷声,景明琛丢下信跑出去,只见小三子正端着一个砂锅上蹿下跳,陈院长和她丈夫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边追边骂,小三子猴儿似的蹿上树,笑嘻嘻地看着陈院长在下面跳脚。

    见到景明琛,陈院长忙气急败坏地喊:“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孩子!”

    景明琛呵斥小三子:“快下来,像什么样子!”

    此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小三子不肯下来:“下来也行,等我演讲完再说!”

    所有人都仰头望着他,小三子英雄似的开始了他的演讲:“兄弟姐妹们,你们猜我怀里是什么?”

    他的怀里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有个年龄小的孩子蹦跳着喊:“是肉汤!”

    小三子得意地一笑:“没错,是肉汤。那么问题来了,陈院长说上面拨款少经费迟迟下不来,物价又飞涨,咱们已经喝了一个月的稀米汤,这肉,我又是从哪儿搞到的?”

    陈院长气得脸都白了,小三子熟视无睹:“那我就告诉你们,我是从陈院长房间里找到的!陈院长的房间里不止有肉,还有好些鸡蛋和罐头,还有外国糖。咱们连米汤都要喝不起了,陈院长哪里来的钱买这些东西?我看八成是上头拨下来的钱和好心人捐的钱都让他们夫妇给贪了!”

    一时间一片哗然,陈院长气急败坏地骂:“你这个贼骨头……”

    然而骂来骂去也只有个贼字,看来贪污情况属实,这些日子以来景明琛也多有质疑,但她不善账务也无实据,没想到小三子竟然釜底抽薪,直接搜了物证出来,公之于众。

    小三子把怀里的砂锅往树下一摔,砂锅摔到石头上,登时四分五裂,肉汤溅出来泼了陈院长一裤腿,小三子高举起手臂大呼:“大家还要这样的院长吗?”

    被他煽动,素日里与他关系好的几个大孩子也跟着起哄:“不要!”

    很快,“不要”的喊声震耳欲聋地在院子里响起来,陈院长还要骂些什么,却被老公拉出人群,逃回自己的小屋,“砰”地关上门,躲进小楼里。

    景明琛叹一口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看来是不可能善了了。

    她想了想,决定写一封报告信,把发生的事情如实上报,上面定然会派人下来调查,理在孩子们,如果能就此把陈院长调走,那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她嘱咐小三子一句:“差不多就得了,不要闹过火。”便转身回了房间去写报告。

    她没想到,不等上面来调查,陈院长夫妇就趁夜溜了。

    第二天她起来后,发现陈院长夫妇的屋子已经空了。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她的心里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像陈院长夫妇这等跋扈弄权的恶人,怎么会吃了亏就立刻跑?只怕他们是先走一步去恶人先告状。

    她急匆匆跑回房间,拿起写好的报告,跑去县城里寄信。

    陈院长一走,保育院又陷入了无主的状态,但无主也总比陈院长在的时候好,孩子们都很开心,又恢复了曹小姐在时的活泼,景明琛内心却忐忑不安,心惊胆战地等了半个月,终于等来了人。

    等来的却是三青团的人,三青团奉命调查这次“学潮事件”的始末,带队的是一位叶主任。

    这位叶主任看上去与蒋固北年纪相仿,却有一双阴鸷的眼睛,他一来就召集所有人去操场训话,一双眼睛把台下的人扫视一遍,看得人心里发毛。

    景明琛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眼神也和其他男人一样,在关小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但是,眼神里所蕴含的东西,却又和其他男人有所区别。

    她瞟了关小姐一眼,关小姐脸色煞白。

    莫非关小姐和这位叶主任是故人?

    简短的训话后,叶主任开始找人单独谈话,第一个被约谈的,就是景明琛。

    私下里他看上去倒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给景明琛倒了一杯茶,客气地从她的家庭谈起:“我曾经也立志学法,对景先生可以说是久仰大名。”

    但很快他就切入了正题:“这次带头闹事的蒋三,是在宜昌转移时收留的吧?有消息说,他在宜昌时就是个小混混,还在上海做过流氓……”

    景明琛忙打断他的话:“这都是陈院长的一面之词吧?蒋三今年也才十四岁,进保育院的时候才十二岁,不过是个孩子,试问一个孩子怎么能用流氓混混来形容?不过是在街上讨口饭吃罢了,和乞儿没什么区别。”

    叶主任笑了:“景小姐对这个蒋三维护得很哪。”

    他的笑容里带着陷阱,景明琛冷静下来:“说哪里的话,进了保育院就是我的学生,对每一个学生我们都要认真负责。”

    叶主任点点头,敲敲桌子:“很好,我问完了,你可以走了,请帮我叫关小姐进来。”

    景明琛如释重负地去找关小姐,关小姐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听到叶主任叫她,眼睛里透出些惊恐,景明琛突然心生恻隐:“去吧,没关系的,那个叶主任看上去倒还讲道理。”

    关小姐报之以苍白的一笑。

    景明琛注意着动静,过了很久,关小姐才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出来后立刻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一个又一个的人被约见,天很快黑下来,晚饭时间到了,那位叶主任终于从屋子里走出来,笑着问:“饭做好了没?问了一天我都饿了。”

    小三子还没有被叫到问话。

    吃晚饭的时候这位叶主任对调查的事情闭口不谈,只是谈笑风生。景明琛注意到,小三子坐在不远的地方观察着叶主任,紧张得握着筷子的手关节都在发白。

    吃完饭,叶主任就去睡了,没有叫小三子问话。

    第二天,问话继续,早饭后开始,到晚饭结束之后,却依旧没有叫到小三子。

    第三天早晨,景明琛决定去找小三子谈谈,却发现,他人不见了。

    景明琛耳朵里“轰隆”一响,糟糕,小三子没扛住叶主任的心理战,跑了!

    他能跑去哪里?景明琛想了又想,他可以投奔的,只有蒋固北!

    她立刻跑去给蒋固北打电话:“三青团入驻,小三子跑了,我猜他多半是去重庆找你,如果他去找你,你一定要稳住他,我现在就赶去重庆!”

    她又跑去敲关小姐的门:“小三子跑了,我去重庆找他回来,叶主任那里麻烦你顶一顶,就说我家里有急事让我赶回重庆,小三子,就编个借口让叶主任见不到他,千万不要说他跑了,不然事情就再无挽回余地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打个包袱往肩上一甩,从后门溜出去,直奔码头而去。

    她到达重庆已是深夜,一进城便直奔蒋固北的北公馆。

    去往北公馆的路上夹道种着银杏树,已是初秋,秋风飒飒,摇落一地金黄银杏叶,深夜时分,整座城市已经熄灭了灯火,然而这一路上路灯却还点亮着,暖黄灯光照在一地金黄叶子上,像是叶子本身在散发着荧光。景明琛循光而去,鞋子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转过一个弯,北公馆就在眼前。

    已是三更天,北公馆的大门却还敞开着,门前石凳上,蒋固北和小三子并排坐着,见她来,蒋固北仰脸一笑:“我想着你也该到了。”

    小三子也只比她早到一个时辰,此刻已经困倦得不行,蒋固北便打发他去睡了。

    景明琛突然回到重庆,也不打算告诉家里人,只好在北公馆过夜,她洗完澡下楼来,楼下客厅里灯光暖暖,蒋固北斜倚在沙发上,正在看什么东西。

    听到下楼的动静他没有回头,而是继续翻着手里的东西:“你来重庆,打算怎么办?”

    景明琛突然迷茫了,她原本想带小三子回保育院去,但是,关小姐到底瞒住叶主任没有?如果没有,小三子怕是彻底回不去保育院了。

    蒋固北放下手里的册子:“刚才等你的时候我同小三子谈了一下,他说保育院那个地方他是不想再回去了,他想参军入伍……”

    景明琛急急打断他的话:“他才几岁?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你怎么能由着他的性子乱来?”

    蒋固北“哧”地一笑,回过头:“我没说我答应了啊。”

    他对景明琛招手,像唤小狗似的:“你来看。”

    景明琛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来,蒋固北把方才看的册子递给他:“保育院那个地方我也不赞成他回去,他这次擅自跑出来,瞒不住的。被他赶走的陈院长,在中统那儿有些裙带关系,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明明是她贪污经费,她记小三子的仇,硬是把保育院往赤化方面诬陷,把三青团搅进来。小三子在保育院待一天,陈院长便少不了怂恿生事。再说,小三子也已经快十四岁了,保育院也待不住了,依我看,不如升学。”

    他给景明琛看的,便是一份重庆地区的中学资料:“早晨你打电话给我后,我便让阿大去搜集了些中学资料,刚问过小三子,他也同意。我从里面选了两所适合的学校,你来看看,哪所更好?”

    他凑过去,指一下其中一所:“我觉得这所不错,学校环境好,校舍挺漂亮。”

    景明琛翻着册子:“校舍有什么要紧,关键的是学校风气……”

    突然间,房间里变得寂静,像是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景明琛奇怪地转头看蒋固北,两个人面孔离得太近,她正看着他一双乌黑的眼睛。

    愣怔了片刻,蒋固北突然“哧”地笑了,景明琛莫名其妙:“怎么了?”

    蒋固北笑着说:“我是笑,咱们两个虽然没有结婚,但寻常夫妻会做的事,好像也都已经做过了,养孩子,为打孩子吵架,为孩子升学闹意见……”

    景明琛脸一红,嘟囔道:“胡说八道。”

    突然间又想到那个“有个女儿睡不得”,景明琛的脸简直要烧起来,骤然间又觉得蒋固北可气可憎,她冷不防地拿起沙发上的靠垫朝他砸过去,砸了好几下觉得心里舒爽了,这才“噔噔噔”地跑回楼上。

    第二天一早她便离开了重庆,保育院那边事情悬而未决,烂摊子不能都扔给关小姐一个人,况且自从叶主任来后,关小姐明显变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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