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一夜的蔷薇Ⅰ:野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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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来越亮。

    越来越亮,亮得她的眼睛开始痛起来!

    ……

    眩晕的光线中,有一张脸孔放大在她眼前,过了一会儿她才勉强看出来,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护士。眼球艰难地转动,看清楚这是一间病房。发生了什么?她脑中急速地回忆,如录影带快进般停在黑色宾利飞出道路的那一刻。

    原来她还没有死……

    感谢上天。

    叶婴缓缓闭上眼睛。

    三个月后。

    夏日的上午,水晶般透明的巨大落地玻璃窗,阳光洒照在窗外绿色的爬藤叶子上,无数闪耀明亮的光点,一丛丛怒放盛开的白色蔷薇花,清新甜蜜,美丽动人,仿佛灿烂的花海。

    空气中似乎浮动着花香。

    只是隔了一整面玻璃墙的距离,阳光灿烂的美好生活如同触手可及。

    将目光从那片蔷薇花海收回来。

    叶婴低下头,用手中沾了水的纱布,轻轻擦拭那双苍白干涸的唇片。她用最轻柔的力量,一点点去沾湿越瑄的唇片,在微起的干裂处,她用濡湿的纱布反复地去湿润。

    已经三个月了。

    就像是一场噩梦。

    在那场车祸中,她只是尾椎骨折,右脚脚骨骨折,轻微的脑震荡,还有一些皮外伤。医生告诉她,在这场严重的车祸里,她只受这么轻微的伤简直是奇迹。

    后来她知道,司机当场就死亡了。

    而越瑄——

    用手中的湿润一点点浸湿那苍白的双唇,叶婴默默望着病床上的越瑄,心中五味杂陈。

    他差点死掉。

    车祸中,他的脾脏、肺部和胃部都受到重创,再加上他原本就体弱多病,又有哮喘,入院后他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四次手术,被宣布病危,抢救了五六回。

    而且他胸椎骨折。

    她私下询问过医生,被告知就算是越瑄能被救活一条命,也很难逃脱瘫痪的命运。

    “咳,咳……”

    沙哑的咳嗽声压抑地响起,叶婴连忙看过去,见越瑄的睫毛在苍白消瘦的面容上颤了颤,他望向天花板,眉心微微皱着,眼底染出刺骨的痛意,眼珠却是淡漠的。

    “是又痛了吗?”

    她心惊地问!

    一直沉默地守在房间角落里的谢平疾步赶了过来,他满面忧色地俯身,急声说:“我去喊医生!”

    冷汗涔涔地从越瑄的额头沁出。

    ……

    双腿又一次开始痉挛,越瑄面色痛得煞白,身体一阵阵在床上打战,他死死咬紧牙关,克制住喉咙处疼痛的闷哼声。浑身冷汗中,他吃力地摇摇头,阻止了谢平。叶婴已经迅速将温热的毛巾敷上他颤抖的双腿,希望能帮他缓解这种疼痛。

    “如果后续治疗得当,两年内你不会死,但是两年后我不敢保证,”在第一次面对清醒过来的越瑄时,专程从美国飞到法国的天才医生寇斯眼中闪过一丝恶意,直言不讳地对他说,“而且,你的胸椎骨折,伤至脊髓,恢复期将会非常漫长,有八成的概率将会永久性瘫痪。”

    越瑄看着他,眼神淡淡的。

    “你会很痛苦,像这种肉体上的痛苦几乎没有人可以承受,并且两年后,你有可能还是会死。所以,如果你想现在就自杀,我认为是一种理智的选择。”像恶意的坏孩子一样将这些话说完,寇斯医生得意扬扬地离开病房。

    虽然深知寇斯医生在医学上的成就,但是叶婴很震惊他居然可以当着病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

    “这是中枢性疼痛。”恢复期,当越瑄陷入剧烈的疼痛中时,另一位主治医师米歇尔大夫摇头说,“有超过半数的脊髓损伤患者会产生中枢性疼痛,谢先生似乎是疼痛程度最剧烈的那一种。”

    这三个月内,趁越瑄昏睡的间歇,叶婴几乎查遍了所有有关的医学资料,知道了中枢性疼痛非常难以治疗,包括镇痛剂在内的治疗手段效果都不理想,而且治疗本身会给越瑄带来很多不良的反应。

    最稳妥有效的方法是运动和理疗。

    于是她开始跟着护士学习,通过按摩来改善他腿部的血液循环、放松肌肉、解除他腿部的痉挛。并且她开始学一些手法,帮助他的腿部进行运动,负责康复治疗的医生告诉她,越早进行康复训练,对病人的恢复越好。

    “嗯……”

    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声逸出喉咙,苍白的手指紧紧揪握住床单,越瑄的全身被汗水湿透,他的眼神痛得已有些涣散。叶婴咬紧嘴唇,加大手力,努力帮他按摩纾解着双腿。

    终于。

    渐渐地。

    像从黑夜到黎明那么漫长。

    这一波疼痛终于缓了过去。

    她闭了闭眼睛,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也已经浑身是汗。重新拧出一块温热的毛巾,她轻轻帮越瑄拭去额头和脖颈处的汗水,她正在考虑是先让他休息一下,还是先为他换上干爽的衣服,房门处传来一点动静。

    谢平走过去,问了门口的女佣几句,他又走回来,俯身对紧阖双眼的越瑄低声说:

    “二少,森小姐来了。”

    叶婴的手指微微一动,然后继续拧拭毛巾。

    “……如果您不想见森小姐,”谢平谨慎地问,“我可以请森小姐下次再来。”

    “让她进来吧。”

    依旧闭着眼睛,越瑄声音无波。

    于是——

    当白色的复古欧式房门被静静推开——

    叶婴见到了森明美。

    上午的阳光从整面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窗外是灿烂的一丛丛蔷薇花,那花香如同浮进了房间,明亮的,优雅的,芬芳的,就像此刻曼步走进来的这个美人,裸色的美丽长裙,颈间戴着光芒四射的钻石项链,她明眸皓齿,气质高雅,仿佛是从舞台剧中走下来的。

    森明美急步走至越瑄的床前。

    “瑄……”

    她颤声低唤了一句,仿佛眼中看不到屋内的其他人:“瑄,我这么晚才来看你,你会怨我吗?”

    轻轻握起越瑄苍白的手,森明美的身姿优美如剪影,良久,她声音里充满了歉疚,哑声说: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我该怎样面对你……在这个时刻,我应该守在你的身边,陪伴你,但我的心……你会怨我吗,瑄……”

    站在房间的角落,叶婴低着头,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身旁谢平的表情。谢平、谢浦是越瑄的左右手,皆是同越瑄相似的年纪,谢平面容平凡,主理内务,谢浦容貌秀雅,侧重外务。

    她能看出来。

    谢平并不喜欢这位森小姐。

    然后,叶婴眼角的余光又看到了出现在房门外的谢华菱。谢华菱是越瑄的母亲,五十多岁的年龄,她穿一身色彩艳丽的套裙,颈中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丰脂白肌,风姿绰约,年轻时定然也是不可方物的美人。

    谢华菱正望向森明美,眼神颇为复杂。

    叶婴垂下目光。

    床边,森明美又内疚温柔地对越瑄说了很多话,越瑄始终仿佛睡去了一样,漠然没有任何反应。终于,森明美幽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门口处的谢华菱微微示意,两人一同离开了。

    玻璃窗外的蔷薇花灿烂明媚。

    阳光透明。

    叶婴细心地将吸水的软管放入越瑄口中。

    他每天喝水的量需要严格控制。

    房门并没有关上,外面是装饰奢华的起居间,谢华菱和森明美的谈话声不时地飘过来几句,从她这个角度,甚至可以看到她们两人正在喝茶。

    “你喜欢的女人,就是她吗?”

    谢平接到一个电话出去之后,叶婴抬起睫毛,望向面容苍白的越瑄,说:

    “那为什么刚才不同她说话?”

    越瑄眉心皱起。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珠淡漠。

    “你不想跟我说这个,是吗?”

    叶婴笑得如同窗外灿烂盛开的蔷薇,她伸出手,亲昵地抚了抚他的眉心,说:

    “好,你不想说,那就别说。”

    越瑄默默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深,将她一直望到他的瞳孔深处,良久之后才疲倦地又将眼睛闭上。

    “可是,她们谈话的气氛好像并不融洽啊。”

    叶婴一边为越瑄按摩刚刚痉挛过的双腿,一边微微侧过头,透过半敞的房门,听着正在起居间喝茶说话的那两个女人。

    隔了一扇门。

    纯白的地毯,紫色的水晶吊灯,一组黑色镶乳白边的宫廷式天鹅绒沙发,钴蓝色的英式茶具,闪闪的银质小勺,空气中散发着伯爵茶的袅袅香气。

    将茶杯放回茶几上。

    谢华菱坐直身体,下巴薄怒地拾起来,盯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子:

    “明美,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很抱歉。”

    黑色的天鹅绒沙发中,森明美一身裸色长裙,颈间带着光芒闪耀的钻石项链,她垂目而坐,声音带着不安:

    “伯母,现在瑄的身体还没有康复,我也觉得目前并不合适说这些话,可是,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不能再怎样继续下去了?”谢华菱怒意上冲,心底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越瑄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差点连性命都没了。你身为他的未婚妻,不但没有立刻赶回来照顾他,居然还天天跟在大少身边出双入对,惹出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传言!是,我也觉得,你不该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伯母……”

    森明美的面色红白了一阵,她轻吸口气,将手上一枚闪动着火芒的钻石戒指褪了下来,放在茶几上,说:

    “对不起,伯母,我知道我很对不起瑄,也不敢乞求您的原谅。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够解除同瑄的婚约。”

    隔了一扇门。

    正在为越瑄按摩腿部的肌肉,叶婴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顿了顿,她下意识地去看病床上的他。

    就像被人当面扇了个耳光,谢华菱的面容在暴怒之后,又阴沉下来。

    她死死盯住森明美。

    冷笑一声,谢华菱用恶毒的语气说:

    “明美,你真是个傻孩子。”

    “是越璨让你这么做的,对吧?”谢华菱冷哼,“这个时刻,你来说这种话,姑且不说越瑄和我会怎么看你,老太爷会怎么看你,外界一旦知道,对你会是怎样的评价,你想象不到吗?!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来!”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跟璨完全无关!”

    森明美眉心微颦:

    “伯母,我知道您从小就对璨有偏见,您这样说他并不公正。”

    “哈,哈。”

    谢华菱又厌恶又怜悯地看着森明美,银勺在茶杯中慢慢搅动:

    “傻孩子,你以为越璨那个野种会真的喜欢你吗?他但凡有一点点喜欢你,就不会怂恿你现在来退婚!他用你来宣布他的‘胜利’,却把你推到毫无退路的困境!”

    “伯母,请您不要这样说璨。”森明美握紧手中的茶杯。

    谢华菱挑了挑眉,冷笑: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自从上次你和大少幽会,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就已经一丁点也配不上瑄了!只是碍于你父亲的面子,我才没有给你难堪!你以为,瑄很喜欢你吗?如果不是当年,我逼瑄跟你订婚,就凭你,也配站在瑄的身旁?!”

    森明美面色发僵。

    茶杯在她的手中发出颤响。

    “事实上,瑄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从来没有!”欣赏着森明美脸上的表情,谢华菱啜了一口茶,瞟了眼不远处半敞的房门,慢悠悠地说,“喜欢瑄的女孩子多的是,你愿意挪出位置,我也很开心。哦,对了,现在就有一个女孩子,从瑄出了车祸,就一直日——日——夜——夜——地陪伴照顾着瑄,我都被她感动了!”

    “你想见见吗?”

    从沙发中起身,谢华菱走向通往越瑄卧室的房门,然后她站在那里,回头凌厉地扫了眼依旧僵坐在沙发里的森明美。

    森明美只得跟过去。

    落地的玻璃窗外,透明的阳光仿佛是闪耀在蔷薇花的香海中。屋内明亮得如同琉璃,越瑄安静地躺在床上,苍白的面颊,漆黑的睫毛,有种清冷,又混合了某种奇异的艳色。

    他的床畔。

    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轻柔地为他按摩右腿。

    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沉静纤美。

    及腰的长发,乌黑闪亮得犹如一道光芒。

    仿佛没有察觉到房门处的脚步声,那女孩子全神贯注,清瘦美丽的手指细细地为越瑄按摩着,就像世间的任何事物也无法令她分心。

    站在房门旁,森明美抿了抿嘴唇。

    努力忽略自己心底骤然闪过的那一抹不快。

    “小叶。”

    谢华菱出声。

    那女孩子仿佛一惊,下意识地先去看了看床上的越瑄是否被吵醒,松了口气,才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恭敬地向这边走过来。

    “夫人。”

    那女孩子半垂着头。

    乌发如瀑,衬得她的面容洁白如玉,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又是宁静谦恭,又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气质。

    “小叶,昨天医生又夸奖你了,说你将瑄照顾得细心认真,所以瑄目前的恢复情况才如此良好。”谢华菱笑容慈爱地望着面前这个女孩子,“你真的确定,你不是护理专业毕业的吗?”

    “我不是。”

    女孩子有些不安,面容羞涩,楚楚动人。

    “哦,对,我想起来了,你是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如同想起来一般,谢华菱又问,“是主修什么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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